郁璃一楞，因為今劍突然的請求。

今劍卻誤以為這是她不願意，他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裏，手捏緊又松開，嘴唇動了動，最後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

“好。”

“啊……啊？”

被搶話的今劍楞住，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然後高興地蹦了起來，拉起五虎退兩個人轉起了圈。

“哇哦，太好了！”

五虎退被轉得頭暈，不過這並不妨礙他跟著今劍一起笑，兩個少年模樣孩子心性的付喪神在一起傻樂。

“審神者大人。”他踩著木屐，噠噠噠噠地跑過來，抽出今劍遞上，小臉上是滿心的歡喜。

郁璃淺笑，接過他的本體刀，結下一個彼此熟悉的契約。

“主公大人！”今劍帶著十二萬分的笑意，立刻改了口。

在雙方都願意的情況下，簽訂契約不過是瞬間的事情。

今劍臨近枯竭的靈力瞬間得到了補充，屬於郁璃的靈力宛若浩瀚的海，包容又溫柔地包裹著他。

原本，他已虛弱到將近消失，然而現在，從此刻起，侍奉了新主人的他將會有不一樣的生命經歷。

入夜，春日的暖風籠罩夜幕裏的本丸。

屋子裏的油燈一盞盞暗去，最後只留下了長長的回廊上的燈籠與鳥居口的燈光相輝映。

庭院裏靜悄悄的，沒有蟬鳴，沒有鳥叫，沒有花香，也沒有水露的味道。

郁璃放輕了動作，從歌仙給她準備的房間裏走了出來，不及走到院廊處，便聽到了些細碎的聲音，像是——某些古老的和歌。

她聽得不是很清楚。

和歌，停下了。

“主公大人！”今劍看見了她，興沖沖地向她招了招手。

“噓。”

今劍立刻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又像是拉拉鏈一般地在自己的嘴上比劃了一下，郁璃悄然勾了勾唇，坐在了今劍旁邊。

“怎麽還沒有去睡？”

“感覺，像在做夢一樣。不敢睡，怕醒過來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了。”今劍仰頭看著夜空，有幾顆星星在閃爍，他坐在庭院邊上，聊賴地踢了幾下瞪著高木屐的小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麽，主公大人您呢？”

“我？大概，是我還需要借助月光修煉吧。”玉石發出淺淺的熒光，但說完，郁璃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其實是……我很不習慣。”

“您不喜歡我們嗎？”

“不，並非如此。”郁璃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摸了摸今劍的頭，付喪神很乖巧地沒有拒絕。

“老實說，你們讓我覺得很親切，和你們相處我很安心也很開心。能夠認識這麽多人這麽多不一樣的陌生又熟悉的生命，感覺非常地……真是件值得人高興的事情，但卻那麽地不真實。”郁璃盡力地描述著自己的感受，“我們簽訂了契約，不論是怎樣的，那都是非常親密的關系。而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樣親近地相處過了。”

“是……這樣嗎？”

“是啊，面對你們，我真的覺得非常無措。”郁璃扶了扶額頭，“我現在的脾氣，我自己也差不多知道，我很擔心自己糟糕的冷淡的態度傷害到你們，雖然我是無心的。但是，我又有些害怕和你們相處……這不是你們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今劍的手放在大腿上，有一點無措又猶疑地捏拳又放開，最後才感嘆似的說了一句；“原來，主公大人也有煩惱啊。”

“哈。”郁璃忍不住笑了一下，當然這點笑意總是會很快地隱沒，“這是當然的。”

今劍的臉上還帶著點懵懂，甚至於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疑惑和茫然來源於哪裏。盡管因為經歷原因，他比其他許多和他有著一樣外貌的今劍要成熟許多，就像是在一夜之間的成長，但沒有經過任何足夠的指導，他依然顯得懵懂、稚嫩、蒙昧。

在猶豫了許久之後，今劍才繼續說話。聲音由輕而起，顯得那麽忐忑又小心，還有一點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悲傷。

郁璃耐心聽著小少年的故事，聽他用脆脆的稚嫩的聲音說著一個悲傷的故事。

今劍原本來自一個練度相當高的實裝本丸，也就是除了活動刀以外全刀帳的一座本丸。大部分的刀都超過了五十級。

那位審神者並不是吝嗇的人，加上作為審神者多年，也不缺小判，她麾下的大部分短刀都已極化，唯一的例外就是今劍。

那座本丸有兩振今劍，一振是練度99的極·今劍，還有一振就是眼前這把，練度不過5的小短刀。

這把今劍會被召喚出來，純粹是因為那個嬸嬸手快，造成的一個意外。本丸裏沒有任何一把重覆的刀劍，除了今劍。

於是這把今劍的處境就非常尷尬了。

雖然那把極·今劍什麽都沒有說，但他到底心裏還是不舒服的。那座本丸的付喪神都希望能夠多地得到審神者的寵愛，而本身因為全刀帳的原因，審神者的關心就不能夠很好地分到每一把刀，精力有限，而現在又出現了重覆的刀劍。

顯然，那位審神者並沒有很好處理這個問題的能力。

盡管現在數十萬的審神者裏有超過一半的審神者都有重覆刀劍，但能妥善處理這一問題的並不多，不足十分之一。

那位審神者不可能為了這把今劍再去喚醒其他重覆的刀劍，而因為其他付喪神練度太高，也不夠帶他推圖，所以今劍變得高不成低不夠。和那些經驗充足的極短刀們談不來，和其他打刀、太刀又關系尷尬，就算是和同刀派關系本應很好的薙刀巖融也並不親密。

和巖融一起成長，關系更好的應該是那把極化今劍，而不是這個初生的小短刀今劍。

最後，萬般無奈之下，那位審神者給了今劍一筆錢，兩套金刀裝，然後解除了契約，讓他一個人離開了。

今劍可以理解審神者的做法，因為如果他不走，那個本丸的氣氛會顯得更加尷尬，他也會愈發難做。

而且通常情況下，他更加可能面對的是刀解的命運，事實上很多本丸都是直接將重覆的刀刀解掉的，而今劍因為那一點微末的仁慈，得以存活。

雖然流浪付喪神的生活非常的難過，隨時隨地可能會碰到溯行軍，可能會被暗墮的刀劍傷害，一直面臨著靈力散失即將沈睡的命運，但今劍也並不怨恨命運。

他只想像那個極·今劍一樣，有一個關愛他的主公。

哪怕他不是唯一，只要不被再一次地拋棄，只要不會再被嫌棄排擠，他就真的非常非常高興了。

對於那位審神者的做法，郁璃不能茍同，但既然今劍對她並無怨恨，那麽她也不會去置喙、指責她的做法。

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更加妥善妥當的處理方法，她無權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去指責別人，但她知道，她不會就這麽放離甚至放棄任何一把刀，哪怕是一把重覆的普通小短刀。

“今劍，你很好。”郁璃微笑著，對著仍顯孤單的小短刀這樣說，“你有一顆，非常非常可貴的寬容的心。”

“啊，是嗎？”今劍眨眨眼睛，雖然不太懂主公大人指的是什麽，但這是誇獎他的話沒錯，今劍依然很開心。

“我是被誇獎了嗎？誒，真好。第一次被誇獎呢。”今劍嘀咕著，“要找筆記下來，這是重要的事情呢！”

郁璃擡起了手，指尖流出一點金色的光暈，今劍被這神奇的景象吸引，他一眨不眨地盯著。

“現在，你是我獨一無二的刀劍付喪神今劍，是否會有另一個‘你’的存在，請由你自己來決定。”

黑色的夜幕裏，宛若鎏金的字跡淩空而現，靜靜地浮動在今劍面前，每一個字都散發著金色的光芒，明明是極其溫和的包容的光，卻讓他覺得有些刺眼，有些——想哭。

郁璃沒有得到今劍的回答，但是那一刻，他的眼眸裏迸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那讓她覺得自己做對了一件事情。

或許是希望，或許是感恩，或許是動容……那太覆雜了，郁璃並不能讀懂。但無論是哪種，都讓她覺得自己這一刻的決定並沒有錯，而且她也不會後悔自己做出這樣的決定。

認可一個有著未知過去甚至有著心靈傷痕的付喪神作為自己唯一的付喪神，她不後悔。

是的，不會。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麽，她都不會。

舒適的風吹過靜謐的夜，在庭院裏打了一個小小的卷兒。

這是一個恬靜而又溫和的夜晚。

美夢和未來在此啟航。

————

今天，被主公大人收留了，受到了誇獎，受到了鼓勵。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主公大人更好的人了！

開心開心開心開心開心……

——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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